文/姚峥华
黄仕忠教授最近出版了一本新书《书的诱惑》,这是他专业之外的一本随笔集,里边有上学记,问学记,访书记、影书记、藏书偶记、淘书记等。每篇文章平实有趣,娓娓道来,就像和他面对面倾听交谈,很是亲切。
《书的诱惑》黄仕忠著
黄教授是我很尊敬的一位学长,他任教于中山大学中文系,是中国古文献研究所所长,中国戏曲史和俗文学研究专家。专业方面非常厉害。他对《琵琶记》的研究,对中国戏曲史的研究,对戏曲文献的研究,都有重大的成果。
其中他对日本藏的戏曲文献研究前后进行了20年,编就了《日藏中国戏曲文献综录》,同时选择孤本和稀见的文献影印出版,并撰写了《日本所藏中国戏曲文献研究》这本重磅著作。而他目前正在做的《全明戏曲》,前后也展开了近二十年,用他的话讲,还处在一个发掘新的文献资料、编新的目录的阶段。
学者胡文辉就指出,黄教授在文献方面的搜罗传布之功,识者自知。
在书中,有一篇文章谈及陈寅恪先生的一则轶事,非常有趣。可做史料看。标题是《两个半人的肉与澳大利亚面粉》。
文章写有一年岁末,同事聚餐。有人提到一位叫莫叔的人,他是他们那些人中唯一与陈寅恪先生接触过的人。
大家便恭请莫叔讲述故事。八十高龄的莫叔,对中山大学的掌故非常熟悉。在“三年自然灾害时期”,是膳食科的工作人员,曾经给陈先生家里送过一次鱼。所以,莫叔就讲了几则从当时的膳食科彭科长那里听到的事:
有一次,科长问陈寅恪先生:你要多少肉?
陈先生没有回答,停了一刻,反问道:你能给多少?
科长道:一斤。我们每人一月四两。给你两个半人(的量)。
陈先生嗯了一下,不说话了。
过了一会,陈先生问:那我妻子呢?
科长答:和我们一样。
陈先生又不说话了。
科长等了一会,小心退出。
回来告诉领导,领导说:你只说给一斤就行了,不该说两个半人的。
又有一次,科长问陈先生要什么面粉。
陈寅恪说:那就要澳大利亚的。
但那时国内没有澳大利亚面粉。彭科长就向陈先生说:北方某地产的面粉,质地与进口的差不多。
陈先生也就没有说什么。
莫叔说:那时其他的东西,基本上是陈寅恪要什么就给什么。
黄教授在文章中写道,在如此“自然灾害”面前,陈先生真的是享受到了常人所不可能有的待遇。而膳食科科长,想来在当时的情况下,也是中大里的一号人物,但他去见陈先生,仍是这样大气不敢出,足见陈先生的威严。
陈寅恪(图源网络)
想起有一位作者鲁先生写过一篇文章,说在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,陶铸号召“干部队伍三年不吃肉”,但对陈寅恪特别关照,后勤的校工会定期将鱼肉鸡蛋等副食品送到陈寅恪家。医学院一流的专家会定期上门为陈寅恪做身体检查。年,陈寅恪在家中洗漱时摔断了右腿,陶铸得知后,特别指示派三名护士轮流照料。
当时有些人不理解。陶铸说:“你若像陈老这个样子,眼睛看不见,腿又断了,又在著书立说,有这样的水平,亦一定给你三个护士。”
这印证了黄教授文章中莫叔所讲的事实。
尽管在物质上给予了优待,但陈寅恪的著作《柳如是别传》却无法出版,这对于一个学者而言物质并不能替代精神上的愉悦。到了文革,陈寅恪在生活上的种种待遇基本取消,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,他饱受折磨,于1969年10月走完自己79年的人生旅途。
黄教授记录此事,我想,就像他穷搜《琵琶记》的存世版本,比斟戏曲文献的异同,整理《全明戏曲》的说唱资料,甚至发现焦竑笔名的戏曲点评本,爬梳顾太清与龚自珍的关联,等等,所做的基础工作一样,学术研究中任何细节、任何线索,都尽收眼底,从不放过。
黄仕忠(图源网络)
记得黄教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就说,他的治学路径是从单纯找文献,到探究近代西学东渐背景下,东方应对西方的挑战,主动学习西方来重新构建新的思想文化体系。而他个人的学术也因此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地。
从书中这个小细节,我们得以窥见学者治学的一鳞片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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